(三)、接受美学对阅读过程的研究
(1)文学接受理论的重点在于“接受”二字。所谓接受,就是接受者接受输出者传递过来的信息,也就是读者的阅读。阅读是主体(读者)和客体(文本)的纽带。古今中外对阅读有精妙的论述,然而着眼点都在于欣赏和理解作品,始终带有被动的含义。把阅读当作一种主动的创造性行为,这还是当代的事,而接受理论则把阅读的创造性含义发挥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法国著名作家萨特对于阅读有过创见性的论述:“客体(即文本——译注)具有本质性,因为它严格地具有超越性,它把自己的结构强加于人,人们必须期待它,考察它;但是主体(即读者——译注)也是具有本质性的,因为他不仅是为了揭示客体(使某个客体得以存在)所必需的,并且也是使该客体绝对地是它自己那个样子(即生产这个客体)所必需的。”他又说:“总之,阅读是一种被引导的创造。”这些论述同接受理论的观点如出一辙。文本对于读者来说是一种不变的客体,然而它又似乎是诱导读者入彀、激发读者情感的活物,它期待读者的阅读,以求“自我超越”,在不同的时间和条件中继续存在下去。但是文本的“超越”,即在不同的时期转化为不同的审美对象,只有通过读者的阅读才能实现。一部杰作之所以“千古不朽”,并不是因为它长年累月地保存在图书馆里,而是由于它始终拥有众多的读者,其超越时间的光彩是由读者的阅读来维护的。
阅读之所以有如此重要的作用,是由于阅读中包含着读者的创造,阅读的过程是从感受到创造的过程。我们不妨来分析一下阅读的全过程。
(2)语言文字仅仅是一种手段,它本身还不是艺术,然而经过作者的艺术处理,它就蕴含着艺术。我们阅读作品时,透过文字感受到了艺术,正如同我们从砖石砌筑的纪念碑中感受到了艺术一样。语言文字在作品中体现为完整的艺术形象,我们阅读时肉眼看到的是一个个词句,而心灵之窗里却映现着一幅幅艺术形象。捕捉艺术形象是阅读的目的,然而为了捕捉艺术形象又不能不从语言文字入手。语言文字是具体事物高度概括和抽象的产物,它作为人类沟通思想的交际手段,可以造成既确切又含糊的实际效果。例如“姑娘手里捧着一束花”这句话,“姑娘”这个词既确切又模糊,她有别于中年和老年妇女,也有别于未成年的女孩,从这方面来说这个词是确切的。然而,这个词在不同的读者心目中可以唤起千差万别形象,这些形象都是以读者自己生活经验为基础重现出来的,因而“姑娘”这个词在未经读者接受时是含湖的、概括的。“姑娘手里捧着一束花”这个静止不变的句子,经过读者的阅读后被还原为具体的、与读者的生活阅历及想象相联系的艺术形象。因此,阅读是一种富于个性和主观性的创造,而不是文本中的艺术形象简单地再现的过程。
作者在作品中创造的形象和读者接受到的形象之所以不完全一致,这是因为作者与读者在文化教养、生活经验、思维方式、美学观点、阶级出身、社会地位以及所处时代等等方面的因素不可能是雷同的。基于同样理由,不同的读者从同一文本中所接受到的艺术形象也是各不相同的,因而从该文本中获得的思想和艺术效果也会有差异。
(3)阅读的名目繁多,诸如一般性阅读,批评性阅读,分歧性阅读,背离性阅读,欣赏性阅读,不一而足。最大量的是一般性和欣赏性的阅读,这种阅读不会形成明显的社会影响。较为引人注目的是批评性阅读,这种阅读在忠于文本的基础上,尽可能查考有关的文献和资料,深入理解文本的内容和精神,甚至进而撰文表明自己的不同见解,指出文本的优缺点,或揄扬,或针砭。这种阅读的读者往往是文史家、诠注家、训诂家、版本学家等等,即属高级读者。我国古代的学者往往就是这类读者,他们在阅读前人作品的基础上留下了不少重要的著述,如《毛诗正义》、《楚辞集注》、《全唐诗话》等等。在批评性阅读中,读者十分注意作者本人的意向,如果作者在文本之外谈到过这个文本,便引为理解文本的重要依据。当然,有时作者出于种种考虑(如避免当局检查),也许会故意混淆视听,必须予以鉴别。要说明的是,批评性阅读,不管它贬褒毁誉,在多数情况下都能簸扬文本的影响。如果一个文本拥有无数批评性阅读,它的周围便形成一个夺目的光环,葆其盛誉。
还有分歧性的或背离性的阅读,以提出与文本相对立的见解为目的。例如西班牙作家米盖尔·德·乌纳穆诺(1864-1936)在阅读《堂·吉诃德》后写了一部题为《堂·吉诃德和桑丘传》的小说,与塞万提斯的作品相抗衡。他认为塞万提斯并不理解自己的人物,把他们处理成超然物外的人,这是违反现实的。这种背离性阅读具有读者的创造精神,不能认为是对原作的篡改。
(4)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有一种寻求答案或印证自己的预想的心理倾向,接受理论称之为期待视野。这个问题最早是由姚斯的老师加达默尔提出的,他把读者与文本的关系比作问答的逻辑关系,称为问题前景。所谓问题前景,就是读者在阅读时只感受到与自己相关的事情,对文本提出问题,文本将对读者作出答复。不过,文本对问题的答复永远不可能是完美的。与此同时,文本也对读者提出问题,必须由读者自己去寻求答案。姚斯则把上述情况改称为期待视野。他认为,读者开始去阅读一个文本时,对作品所包涵的东西(如知识、思想、美学情趣、人物行为等等)有一个期望,这种期望是建立在对同一作家以前作品的了解、对流派和文学社会的一般认识基础上的。总的说来,文本应当带来比读者的生活经验更丰富的东西,然而读者的预期往往会在一定程度上遭到破灭。就是说,读者的预期与文本的实际效果之间可能存在—定距离,姚斯称它为美学距离。在预期遭到破灭的情况下,读者可能会感到不快,或否定这部作品,甚至于不再阅读这个作家的作品,例如司汤达和福楼拜的作品就曾遇到过这种情况。这并不是说他们的作品不好,而是不能满足当时读者的期待视野。如果一位作家的作品常常遭到读者的拒绝,可能会促使他乃至其他作家修正文学标准,导致“前景改变”。如果一个文本的内容完全证实了读者的预期,那么其美学价值就不可能大。因此读者的期待视野实现的程度,或者说美学距离的大小,是批评家对文本作出独立评价的重要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