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欧那尼之战”的前前后后详细经过,维克多,雨果夫人在《回忆录》中,留下了十分珍贵的史料。

  早在《欧那尼》上演前一个星期,巴黎各家报纸便把它炒得沸沸扬扬。大多数有影响的报纸都对这部戏的上演持怀疑态度,只少数几家小报表示同情。雨果夫人在《回忆录》中写道:《欧那尼》尚未上演,就已经激起如此高涨的热情,煽动起如此多方的仇意,似乎这场演出成为了各种利益冲突的场所。但是,我们并不希望《欧那尼》成为如此的战场,并且相信这也不是雨果的本意”。1

  阵容强大的法国古典派作家不能容忍他们所谓的不伦不类的新作出笼。他们把《欧那尼》的公演看作是大逆不道,是对法国传统戏剧美学原则的篡改。于是,他们联合起来反对它、排挤它,企图将其扼杀于摇篮之中。站在另一边的是与雨果志同道合的浪漫派同仁——一批年青的诗人、画家、建筑师等,他们之中有戈蒂耶、巴尔扎克,台弗利亚兄弟、贝忒台斯等,这些人希望《欧那尼》演出成功,浪漫派胜利,并自告奋勇集结在一起,愿为雨果捧场。

  1830年2月25日,巴黎法兰西大戏院正式公演《欧那尼》。这一天成为了法国戏剧史上极不平凡的一天。早几天,双方——古典派与浪漫派都已组织了力量。古典派不惜代价专门雇请了一批喝倒采和捣乱的帮闲;而另一边,一批年青艺术家则组成,一支“雨果的铁军”,他们拿着雨果亲笔书写的西班牙文“铁字”的门票进场。雨果夫人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雨果买了两刀红纸,裁成小方块,每方块上写了一个西班牙文——铁字”。这些青年人从下午一点钟起,便挤进戏院等着。他们大都留着长发、络腮胡子,穿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奇装异服,有西班牙外套,有罗伯斯庇尔式背心,有亨利三世式的帽子。其中尤以戈蒂耶的大红缎背心和垂至腰下的一头浓发,格外刺人眼目1。这些年青的艺术家分成若干小分队,分散在戏院的各个角落,年仅十九岁的戈蒂耶是这支铁军的总指挥。这伙年青人战斗意志特强,他们一看见楼座里伸出古典主义老头们的秃脑袋,便大碱:“打到光头!送他们上天堂!”另一方——古典派人士,也早已严阵以待。他们不愿退出历史舞台,不甘坐视这批浪人抢占自己世袭的领地。他们雇人从屋顶上往下倒粪便,扔垃圾。雨果夫人回忆说:“巴尔扎克首先吃了一根烂白菜”。

  木柝三声,幕刚刚打开,剧场人声鼎沸,风暴也就随着幕布席卷而来。《欧那尼》剧中主角刚唱两句开场白,古典派包厢里当即狂呼乱叫大喝倒采。他们认为,开场白的两句台词根本就不符合古典主义艺术的章法。然而,回答他们的是“雨果铁军”战士们的更大音浪的叫好声。接着,几乎每一诗行,每一唱段都是一边喝倒采,而另一边叫好;喝倒采的不顾理由,叫好者也不择句子。雨果夫人回忆说,演到第二幕,唐·革尔洛和欧那尼的那段对话:

“我的使君,从今日起我判你为乱党、叛逆,要下令通辑你。”

“悉听尊便,我有的是帝国以外的世界。你的势力不可及的地方还多着呢!”

  这时,大多数观众,包括一些古典派的,由于深受剧中壮烈的情绪和优美的诗句感染,大都沉侵在剧情之中,剧场里也就逐渐安静下来。到了扮演女主角唐娜·莎尔的马尔斯小姐上场,她以金石般的声音朗诵精彩的诗句:

“天际的月儿刚刚上升/你在我耳边谈着/你的声音犹如月儿的光明/一齐沁入我的心头/我的心宁静而愉快/爱人啊,恨不得我就在此刻归天……。”1

  顿时,全场暴发出热烈的掌声,喝倒采的人消失了。人们一片欢呼:“雨果胜利了!”“浪漫派胜了!”

  就在一片欢呼声中,一位出版商登上后台,他对雨果说:“我叫马庙,巴图恩印书社的股东?,“我和巴图恩先生今晚都在这里听戏,我们很欣赏这部戏,想出版你的《欧那尼》,你肯把出版权卖给我们书社吗?”他当即以六千法郎买下了这部戏的版权。

  演出结束,大部分观众和演员仍然陶醉在剧情之中,他们边退场,边欢呼着雨果的名字,热烈地谈论着剧中人物。当晚,主演唐娜·莎尔的马尔斯小姐收下了热心戏迷的一束又一束鲜花。

  《欧那尼》首演成功,得到不少观众的热烈赞扬,甚至连夏多布里昂这样老迈而重病在身的作家,也给雨果写信说:“我已看过《欧那尼》的初演。我平日钦佩之忱,你所熟悉。我的虚名,今后要附骥于你的诗才,这是不言而喻的。我将去也,而君方来。唯盼阁下勿忘区区!”1然而,抵制、反感,不惜群起而攻之的古典派依然大有人在。

  首演的第二天,巴黎不少大报对演出时大受欢迎,热烈喝采的场面只字不提,而专门刊登一些毁谤性的评论。例如:“这出戏压根儿就没有打动过观众”……;“可预期再演下去,座位将有一半要轮空”……;“不要多久这出戏便自动会寿终正寝”等等。一些顽固的古典派还联合起来故意捣乱。他们事先买下许多包厢的门票,故意不去看,让它空着。有时,他们也去看,但不是去看戏,而是去笑戏。于是当时巴黎流行起一句时髦话:“上法兰西戏院去笑《欧那尼》”。还有人直接写信谩骂、威吓雨果:“你若24小时内不收回此下流剧作,防你将不复识得面包的滋味”;“目下全法国有两位最为大家所讨厌:一个是巴里皋克先生(注:当时法国首相),一个就是阁下雨果”等等。有位老古板的父亲,因为他儿子爱看《欧那尼》,便在自己遗嘱中取消他的继承权;还有一对老朋友,仅因对《欧那尼》的看法不同,争论不休,最终导致决斗。

  尽管古典派气焰十分嚣张,但浪漫派的斗志更为昂扬,许多人纷纷写信请缨,愿加入雨果铁军的麾下。每次一百张签有“铁字”的门票,夜夜一抢而光。不时,有名人写条子给雨果:“今有部卒四人请缨自效,敬以献之麾下,今晚请留四个座位,如果今晚不成,则星期三亦可”。以青年艺术家组成的铁军,处处不示弱,他们给对方以针锋相对的回击。一次,一位贵夫人傲慢嘲笑剧中女主角朗诵的一句台词,几位年青人立即上前喊道:“夫人,笑不得呀!一笑你的黄牙就露出来了!”一批青年人自动组织起来保护雨果。每天,有专门的卫队护送雨果进出。著名画家夏尔莱写信嘱咐“铁军”小伙子们:“上帝保佑你们,年青人!你们干的是好事,尽职去干吧!”“你们小心保护好维克多·雨果!上帝,是好的,但上帝太忙了”。

  从1830年2月25日《欧那尼》首演起,法兰西大剧院接连演出了一百余场。场场都人满,场场又几乎都在烟硝弥漫中结束。

  《欧那尼》之战,实质上是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在美学思想上的一场激烈冲突。

  古典主义思潮在法国由来已久,远在17世纪初,以布瓦洛为代表的这一流派美学家就构建了一套完整的古典主义美学体系概而言之,古典主义美学最核心的信条有三:

  第一、一切文艺必须符合理性。他们认为,文艺普遍的、永恒的,也是绝对的标准是理性。凡是符合理性的作品,才是崇高的、美的作品。凡是符合理性的东西,就带有普遍性和永恒性。故此,文艺作品必须把人世间带有普遍性、永恒性的东西表现出来;只有如此,才有可能获得古往今来的一致赞赏。从这一逻辑出发,他们把时间的考验作为衡量文艺作品主要价值标准。布瓦洛在《对朗吉弩斯的感想》第7篇中写道:“一个作家的古老并不足以保证他们价值,但是一个作家因为他的作品而受到长久、经常的赞赏,却是一个颠朴不破的证据,证明那些作品是值得赞赏的”。2

  第二、既然久经考验的作品才是好的,那么古希腊、罗马的古典作品自然就是好的,值得学习借鉴的。他们认为希腊、罗马作品之所以能久经考验,是因为它们抓住了自然(人性)中最普遍、永恒的东西,抓住了理性的东西,也就是说抓住了真实和美的东西。因此,“古典就是自然,摹仿古典,就是运用人类心智所曾找到的最好手段去把自然表现得完美”。3基于这一逻辑,他们的结论:“荷马就是自然”,“摹仿古人就是摹仿自然”。必须说明的是,古典主义这里所反映自然,并不是自然景观,也不是一般感性的现实世界,而是指一些天然的事物,近乎情理的事物。故此,古典主义美学反对任何怪诞离奇的新鲜事物出现在文艺上。

  第三、古典主义认为一切事物都有一个永恒、普遍、绝对的准。于是,他们主张:“一切要有一个中心的标准,一切要有法则,一切要规范化,一切要服从于权威”。

  他们在文艺创作上还有一系列具体的规定。例如:政治上,拥护和歌颂王权;思想上,提倡自我克制,提倡温和折衷为主要内容的理性,提倡尊重现行的道德规范;题材上,喜欢借用历史故事,突出宫廷和贵族生活,并赋予它崇高悲壮的色彩;体裁上,要求与封建等观念相适应,划分高低不同的类别;艺术手法上,要求结构严谨,语言规范化,做到时间、地点、情节三个一律(即三一律)。

  由于古典主义思潮是一种带有保守主义的美学思潮,它的倾向性有利于巩固王权统治,自然就得到最高统治者的赞赏。当时法国的最高统治者路易十四皇帝和首相黎塞留曾极力对其加以保护和倡导。为了使这一思潮进一步合符官方的口味和贯彻当局的意图,当时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官方最高学术团体——法兰西学士院。这个学士院精选全国文艺、学术等各界杰出代表四十人,号称“四十不朽者”。政治上和经济上给予这些人特殊身份和高额奖赏。这四十人非得等到其中某院士死去,然后才能由其余院士共同选举补充。这些“不朽者”拥有官方给予的特权,讨论并决定文艺方面的重大问题。他们所作的决定具有法律上的权威,一切文艺学术人员必须谨遵不违。他们所制定的文艺发展路线统治着法国文艺界一个多世纪,谁也不能违抗他们的规定,那怕像高乃依这样有名望的作家,都得服从他们的裁决。高乃依著名的悲剧《熙德》,就因不符合古典主义的三一律而遭到指责,最终被迫就范。

  尽管古典主义美学牢固地统治着法国文坛,但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它也遇到了不断的挑战,其中最大的挑战有两次。一次是17世纪末18世纪初的“古今这争”,这场论争以夏尔·贝洛为首发难的。他的挑战内容是:“今天世界比过去更为古老,因为我们对事物有更多的经验”。贝洛的论点可归纳为:1.今人无论在物质方面,还是精神方面都可以与古人相媲美;2.根据人类精神不断发展的法则,今人应在艺术上超过古人;3.事实上在文艺方面今人已超越古人。因此,企图以过时的法则来规范新出的作品是荒谬可笑的。这场论争为18世纪的启蒙文学的到来作了舆论上的准备。

  与古典主义作第二次,也是决定性一次论争的是雨果为首的浪漫派。雨果于1827发表的《<克伦威尔)序》是一篇讨伐古典主义的檄文。雨果同时代浪漫派作家戈蒂耶回忆说“<克伦威尔>序》在我们眼里发出灿烂的光辉。”“在我们看来,它的论证是无可辩驳的,它引起了一场类似文艺复兴式的运动”。4雨果首先批判古典主义对古人的顶礼膜拜,盲目摹仿。他指出“摹仿是艺术的灾祸”。他嘲笑说:“古典主义作家把车辙当作了道路,以致远离了真与美之路。”雨果倜侃古典主义的作品,说它们像“凡尔赛皇家花园里的花草”,被人工修剪得整整齐齐,而把浪漫主义文学比喻为天然壮观的原始森林中的树木。他还针对古典主义提出自己浪漫主义的艺术主张:在创作态度上,他以创新与古典主义的因循守相对抗;在创作内容上,以丰富、自然、壮丽、奇特与古典主义的整齐、严谨,匀称、规则相媲美;在艺术风格上,他提倡丰富有力、自然奔放和强烈绚丽的多姿多采;在艺术功能上,雨果强调要具有强者的威严魅力,“出其不意地把读者(观众)的整个灵魂都掏出来”,达到强烈的艺术效果。此外,雨果的美丑对照的美学主张,以及把艺术真实与自然真实加以严格区别等等,显然与古典主义一贯的美学主张大相径庭。

  浪漫主义戏剧《欧那尼》的演出,可以说是给古典主义最后致命的一击。

  雨果的《欧那尼》以十六世纪西班牙野史中的一个浪漫故事为蓝本。主人公欧那尼出身贵族,由于父亲被西班牙前国王杀害,而被迫流落江湖为盗,但他发誓要杀死现国王为父报仇雪恨。剧本同时反映了1830年7月革命前夕年青一代对当时法国复辟王朝的强烈不满情绪,和要求进行社会改革的迫切愿望。作品充满浪漫主义精神,是浪漫主义戏剧的典型之作。它与古典主义戏剧无论在内容、形式上都迥然不同。首先,这出戏有鲜明的反封建倾向,古典戏剧大都美化封建王侯,而在这出戏中封建王侯成为讽刺和抨击的对象;其次,古典戏剧遵从“三一律”,而《欧那尼在时间上远不止24小时,地点换过好几处;再次,这出戏把悲喜剧因素揉合一起,情节错综复杂,回旋跌宕,出入意料,这些都是古典主义所不允许的。此外,剧本还运用了浪漫主义的美丑对照原则,在情节内容上以第一幕标题《国王》与第二幕《强盗》相对照;以第四幕《坟墓》与第五幕《婚礼》对照;在矛盾冲突上,以欧那尼对唐娜,莎尔的纯真爱情与国王对这位少女的占有欲对照;在人物性格上,以欧那尼的高尚与国王的卑劣,公爵的阴险对照。在古典戏剧中被美化的、神圣的,居然在这出戏中成为嘲笑和戏弄的对象。堂堂正正的卡洛斯王却被塑造成深夜劫持良家女子的屑小之徒。朝廷里的衮衮诸公被写成摇着尾巴、寸步不离,用舌头去舔国王屁股的走狗。这些显然是古典主义者无论如何接受不了的。雨果恣意嘲笑古典主义那种单纯.说那种单纯实乃“简单而无力,简单而羸弱,简而气短”,“患了无治的贫血症”。他推崇文艺作品中的过乘的力量,史诗般的粗犷,对恶人的无情鞭挞,以及星辰般的伟大”。雨果甚至在遗嘱中写道:“我的凡眼很快将闭上,但精神的明眸将一如既往灿若朝霞”。4无疑,雨果的一生是浪漫主义精神力量的辉煌显现。

  像《欧那尼》这样受到如此热烈欢迎,同时又受到如此强烈抵制与反对的作品,在世界文学史上并不多见。从艺术接受的角度考察,《欧那尼》之战无疑是由于观众的期待视野不同所致。为此,本文在谈论了《欧那尼》现象本身,指出这是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间的美学冲突之后,还想将其当作一个典型案例,剖析一下艺术接受中的期待视野。

  期待视野(也译期待水准)是姚斯创立的接受美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它是指读者(观众)在阅读、欣赏一部艺术品时,原先的接受经验构成的,一种思维定势或先结构。姚斯认为,读者对作品的接受不是像白纸写黑字似的,完全被动的,而是以原先的经验所积累起来的“期待视野”作为接受的前提。因此,“艺术作品问世时,以何种方式适应、超越、辜负或驳斥读者的期待视野,这就为确定其是否受欢迎,以及判别其美学价值提供了标准”5。一部作品能否为读者所理解和接受,这要看作品是否适应读者的期待视野,因为所有观众和读者总是从自己生活和文学的期待视野出发去看待艺术作品的。

  期待视野,其实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文化心理结构,它是由人们所处的地位、状况,性格、气质、教育水平、生活经历,以及道德观、价值观等积淀而成的。期待视野首先体现在人们对艺术接受中产生的一种由情感所组成的思维定势上,这种思维定势是接受者对艺术接受所作的心理准备,它往往使艺术接受带上一定的主观倾向性。古人所谓的“才高者菀其鸿材,中巧者猎其艳辞,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文心雕龙·辩骚》),正是这种思维定势使然。艺术接受的思维定势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早先的接受经验;二是需要、情绪、态度和价值观等个人因素。接受经验与个人心理因素对外来的刺激会自动构成一种“特殊的接受心理准备”6。在艺术接受过程中,当艺术客体的各种性质作为信息投射到接受者的意识时,会引起主体意识的积极反应,刺激它对这些外来信息进行筛选、分析,作出评价,并对加工后的信息进重新组合,使艺术客体在接受者意识中转化为具有新质量的审美对象。由此可见,接受并不是像镜子反映物体一样,不是对艺术客体各种性质的简单相加和机械反映,而是接受主体运用自身的选择和组织能力,对艺术客体发出的各种刺激进行复杂的处理和重新构建的结果。

  艺术接受体现了人对客体的建构本质。故此,期待视野不同,导致不同接受主体对接受对象的需求不同,对同一艺术品接受的现实条件和可能、接受程度和所接受的内容形成差异。这意味着每个人所把握的艺术形象、所体验的含义,所认识到审美价值是各不相同的。

  确切地说,每个观众都不是生活在真空之中,他在进入剧场之前,就已经置身于一个属于他的世界之中了。观众在欣赏戏剧时不是从虚无出发,而是从他自身的期待视野出发介入欣赏的。正如艾·威尔逊所说,“观众去剧场观戏时,每个人手中除节目单之外,还持有一张目录表。在这张表上记载着个人的情感创伤、童年记忆和秘密的幻想,只要它(戏剧)使我们回想起这些东西,就会对我们产生强烈的影响”1。“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白居易之所以对琵琶女的的演奏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这固然是琵琶女所叙悲凉身世所致,但也与他自己仕途上失意,屡遭贬谪的境遇密切相关。林黛玉读到《牡丹亭》戏文中“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诗句时,“不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显然这是她联想到了自己悲凉凄单的身世。 .

  《欧那尼》演出时,雨果夫人回忆说:“巴黎一般的旧派作家(显然是指古典派作家)不能容忍这种新兴的玩意(指浪漫主义戏剧《欧那尼》),因为它要危害他们的理论和利益”。她还道:“而一般的观众,如不抱成见,也早已看厌了那千篇一律并且每况愈下的悲剧和喜剧(指古典主义的悲喜剧)。这次看到这种新鲜活拨兴会淋漓的戏剧,出乎意料地受了魅惑。因此《欧那尼》不战而胜,一时成社会上公共的喜事、幸福和快乐”1。由于期待视野不同,对每句台词的接受也迥然不同,雨果夫人回忆说:“第二幕,有句台词‘什么时候?——是半夜。’当即有位古典派的观众表示异议:一个国王也问时辰,说‘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四个字也可以入诗?”雨果夫人写道:“这在古典派看来,不像东西,如果写成:‘在住宅的高处,陛下,时钟正打着十二个时’,这才像样”1。这正如德国接受美学学者克鲁彻所说的:“在阅读过程中,读者通常所读的只是他想要读的东西,换句话说,他总是期待用作品中出现的东西去证实他经验中已有的东西”1。期待视野发生碰撞,古今中外概不例外。就以金庸的武侠小说为例,欢迎的和拒绝的针锋相对。鄢烈山在《拒绝金庸》(载《南方周末》94年12月2日)上写道:“我的理智和学养顽固地拒斥金庸(以及梁羽生、古龙之辈)。我固执地认为,武侠先天就是一种头足倒置的怪物,无论怎样的文学天才用生花妙笔,把一个用头走路的英雄或圣人写得活灵活现,我都根本无法接受”。接着,作者从历史认知角度、价值取向的角度、文化娱乐的角度进行评论,认为它“有如鸦片,使人在兴奋中滑向孱弱”为此,他高喊:“我无法接受金庸,更无法接受北大对金庸的推崇”。然而,严家炎在《答<拒绝金庸>——兼论金庸小说的文学地位》一文(载《南方周末》95·1.13)则持相反论点:“金庸武侠小说包涵着迷人的文化气息,丰厚的历史知识和深刻的民族精神。作者以写‘义’为核心,寓文化于技击,借武技较量写出中华文化的内在精神,又借传统文化学理来阐释武功修养乃至人生哲理……。金庸小说作为二十世纪中华文化的一个奇迹,自当成为文学史上光彩的篇章”。

  艺术接受中,对艺术客体的评价,见仁见智是一种正常的现象。这是因为:(1)文化素养和知识水平不同造成鉴赏能力的差异;(2)生活经历和道德观念不同造成的审美价值的差异;(3)接受动机、态度不同造成的接受效果的差别;(4)接受者的情绪和心境影响到审美潜能力现实的差别所致。因此说要接受者不折不扣地返回作品本义的主张是不切实际的。

  应当指出的是,作为社会存在物的人,他的期待视野也就一定有一个完整的社会参照系。这个参照系是由时代精神、民族心理、文化传统等一般文化心理构成。因此,艺术接受虽有明显的差异性,但它又要受到作品本身的和社会群体接受的制约。另外,从接受主体来说,他的思维定势也有个合理与不合理的问题。合理的思维定势,往往被称为创见;而不合理的,则被贬斥为偏见。有的接受者囿子一孔之见,对作品作局部、片面,甚至歪曲的理解;也有的接受者受个人情绪影响,失去客观态度,主观武断,甚至抓住只言片字,断章取义,忙于下结论;诸如此类,正如刘勰在《文心雕龙·知音》中所批评的:“会已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各执一隅之解,欲以万端之变;所谓东面而望,不见西墙也”。7创见与偏见的区别主要表现在接受主体的情感性质上。开放、兼容,偏爱但不偏颇,稳固但不僵化,对不同流派、不同见解持兼收并蓄,宽容采纳的态度,并能容忍异己、采纳对方观点,修正自己看法,这无疑是创造性的思维定势。相反,所持的情感是封闭、排它,不能容忍任何不同见解,显然是属于一种偏见。

  必须看到的是,艺术接受还有一个时间过程问题。一般观众对于一部不同风格、流派的戏剧的接受,往往要经过陌生(拒绝)到熟悉(接受)的过程。例如:一部分观众对外国影片不熟悉,不能接受,但看多了逐渐熟悉,欢迎。故此,雨果夫人在《回忆录》最后写道:

  “八年以后《欧那尼》重上舞台,全场只闻喝彩声。有两位观众,于散场后先出戏院,一路辩论,‘现在再没有人打嘘,是无足怪的’其中一个说,‘作者把全剧句子都改过来了。’这显然是当初打嘘者之一。‘你弄错了,’另一个回答,‘被改了的,不是剧本,是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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