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文学接受活动与作品的内在结构

  文学作品的内在结构在接受活动中如何起作用,起怎样的作用,这是接受美学探讨的重要问题之一。在这方面,伊瑟尔提出的“文本的召唤结构”与“隐含读者”的论点最具有代表性。

  (1)伊瑟尔认为,文学作品的文本包含着许多“不确定性”和“空白”。这意味着作品在描写某种对象或对象的环境时,无法说明或没有说明它究竟具有或不具有某种特征,每一件事物,每一个人物,尤其是事物发展和人物的命运,都无法通过语言的描写获得完全的确定性。他指出,文学作品不可能通过有限的词句把某种对象无限丰富的特征毫无遗漏地完全表现出来。此外,从艺术角度考虑,对象的某些重要特征或环境必须详写,而另一些次要的则必须略写或仅仅稍加暗示。因此,不确定性和空白在文学作品中的存在不是偶然的,并非作品的失误,而是必然的、不可避免的。它们在阅读活动中起着重要的作用,是作品被读者接受并产生作用的根本出发点,是沟通创作意识与接受意识的桥梁,是前者转换为后者必不可少的“中间站”。不确定性和空白处构成了文学作品文本的基本结构,这就是伊瑟尔所谓的“文本的召唤结构”。

  (2)文学作品的文本由于不确定性和空白的存在而产生一种“活力性”。这种“活力性”吸引读者介入到文本所叙述的事件中去,为他们提供阐释和想象的自由。在阅读中,读者必须赋予文本中存在的不确定性以确定的含义,填补文本中的空白,恢复被省略的内在逻辑联系,然后才能获得对文本的完整印象和全面、深入的理解;体现在文本中的创作意图和审美质量也才能得到现实化。因此,阅读过程在很大程度上是填补文本中不确定性和空白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读者具体化的过程。

  在这一过程中,读者往往会面临各种不同的可能性,并必须从中作出选择。这种选择贯穿了整个接受过程。选择的不同导致了填补不确定性和空白的方式以及所填补内容的差异,而这又引起了对作品的不同理解、认识与判断。当然,伊瑟尔同时也指出,填补的方式和填补的内容必须受文本自身的规定性所制约,而不能完全按照个人的愿望和需要,否则对作品的理解便会主观化、随意化。

  (3)伊瑟尔认为,正是文学作品文本中的不确定性与空白点激发读者创造性的理解力,这种不确定性与空白点不仅促使作品的创造意向与审美潜能的现实化,同时使作品在不同程度上得到读者主观想象的补充,以不同方式产生“华彩”的效果。因此,填补不确定性与空白的过程又是一种再创造的过程。

  在提供足够的理解信息的前提下,一部作品所包含的不确定性和空白点愈多,读者便会愈深入地参与作品审美潜能的实现和作品艺术的再创造。倘若一部作品文本中不确定性和空白点太少,它就会使读者感到乏味。在阅读中,读者往往由于遇到愈来愈多的确定性而感到想象的自由被剥夺,这就无疑会使他感到失望,从而丧失审美享受的快感。这样的作品自然不会受到欢迎;因此,愈是含蓄的作品,愈是象征意蕴浓的作品,也就是不确定点与空白多的作品,也愈能蕴涵多层次的意义和审美潜能(我在接受美学论文中把这种现象叫做空框结构)。

  (4)关于文本结构,伊瑟尔提出了一个“否定”的概念。他从内容和形式两方面来解释这个概念。在内容方面,他认为多数文学文本具有向读者所生活的社会现实中的政治、思想、伦理、法律等种种现存规范挑战和攻击的功能。也就是说文学文本常常打破读者头脑中原有的旧的社会意识规范。这种“否定”就是阅过程中“轴上的动力空白”。读者在开始拥有着某种为现存社会旧规范所束缚的视界,在阅读中,这种旧视界常被文本打破——即“否定”。这时会产生一种思想上的空白,需要通过进一步阅读获得新的视点,改变旧有的视界,来征服“空白”。在形式方面,否定意味着对“前意向”的冲破。“前意向”本是胡塞尔的一个现象学的概念;伊瑟尔将其借用来说明文本结构在召唤着读者的某种期待。读者在文本不断展开的句子阅读中,会因其原先的审美经验而被激起某种期待,即期待下文会出现符合其审美经验所熟悉的句子。但是,各种期待几乎从不曾在真的文学文本中得到实现。好的文学文本在唤起读者熟悉的期待的同时,更应“否定”它、打破它,而不是去证实它、实现它。空白与否定共同构成了所谓复迭的“否定性”;这是“文学交流中的基本力量”。伊瑟尔说:“否定性充当表现与接受之间的一种调节,它发起了构成活动;这种构成活动对实现产生变形的潜在条件必不可少”。“在这个意义上说,否定性可称为文学文本基本结构”。

  (5)伊瑟尔还认为,在文学创作过程中,接受者的能动作用已被设计在作品之中,并且成为作品结构中的一种极为重要的因素。于是,伊瑟尔引进了一个称为“隐含读者”的新术语。这个术语并不限于指“读者”,它既体现了文本潜在意义的预先构成作用,又体现了读者通过阅读过程中对这种潜在性的实现;它深深地根植于文本结构之中,意指一个文本结构期待接受者的出现。隐含读者不是真正的读者,甚至也不是理想的读者,而是一种可能出现的读者;一种与文本结构暗示方向相吻合的读者,即受制于文本结构的读者;但它又不是单向地决定于文本的结构,它还包含着读者再创造的能动性和对作品意义的参与和实现,所以“隐含读者”又是对文本潜在意义实现的多种可能性。伊瑟尔写道:“在小说写作过程中,作者头脑中始终有一个隐含的读者,而写作过程便是向这个隐含的读者叙述故事并进行对话的过程。因此,读者的作用应当说已经蕴含在文本的结构之中”。他在《隐含的读者》一书中,进一步解释道:“隐含读者是指文本中预先被规定的阅读活动的能动性,而不是指可能存在的读者类型。”很明显,伊瑟尔所指的隐含的读者,不是某个现实的具体的读者,而是暗含在作品结构中,起着读者在接受活动中应起的作用的读者。在他看来,每一位作家,不论他从事哪一类、何种形式的创作,在任何一部作品中都会自觉不自觉地为读者设计某种作用,只不过不同的作家在不同的作品中为读者规定的作用方式、作用大小不同而已。

  (6)读者作用的大小,这要取决于作品的意向深度和作品文本包含的“不确定性”、“空白”和“否定”的程度。一部作品的意向愈是隐蔽,不确定性、空白点和否定性愈多;作者的创作意图和作品的审美潜能的实现,愈是需要读者能动地介入和参与,作品的结构为读者规定的作用也就愈大。反之,如果一部作品的意向较明显,其确定性程度较高,否定性又较少,加上缺乏空框结构,那么读者在创作意图和审美潜能的实现过程中,所能起的能动作用自然就小,积极性和创造活力就发挥不起来。值得指出的是,作品中蕴含的意义和审美潜能,如果要最大限度的实现.很大程度上还取决于读者本身的审美素养和水平。

  结合文学发展的历史,我们可以发现这样一种情况:文学作品中的不确定性与空白在不断增长。由于新的艺术形式和技巧的运用,作品(尤其现代派作品)的意向愈来愈含蓄,所包含的不确定性与空白点愈来愈多,作品变得愈来愈具多义性;因而,其审美质量和创作意向的实现,也需要读者愈来愈深地介入。伊瑟尔指出:“现代文学技巧的运用,使读者在接受过程中的能动作用更加突出。阅读不再是被动的感知,而成为一种参与创造的积极活动。这种读者角度的转变,无疑是一种划时代的重大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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